叶云兮一瞬间有点受宠若惊，直到妈妈看向她手里的文件袋：“材料呢？”她内心“哦，呵呵”，保持微笑的拿出妈妈要的材料，递过去。
妈妈语调矜持的道了谢，便低头翻开材料，递给面前站着的人。
叶云兮这才注意到，妈妈面前正有一对凄惨的学生和家长的组合。
初三的男生个子已经不矮了，又兼胖乎乎的，看起来挺显眼的一大个，点缀着青春痘的圆脸上一股不服气的神色。
男生身边站着的大约是他的妈妈，倒是陪着笑脸，客气的弯下脖子，接过了叶妈妈递过去的材料。
叶云兮瞥了两眼，不感兴趣，便自行找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下，打开手环翻看起来。
耳边断断续续的飘来叶妈妈嗓音高亢的说服教育，以及家长喏喏称是并且时不时冲孩子念叨着“叶老师说的你听见没？”
每当这时候男生便时不时抗辩两句，但渐渐气势便弱了下来，很少出声了。
叶云兮扫了一眼，男生垂着眼睛，起初倔着的脖子已经耷拉下来，但脸上仍然有些不太愿意服软、却又皱着眉有些迷茫的神色。
叶云兮收回目光，心里忽然升起些兔死狐悲般的默哀。
她甚至能够想象到这个初中男生的心情——老师说的好像挺对，妈妈也认同，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，可是如果我不认错，她们大概不会放过我吧？
“妈妈的洗脑功力很难抗衡的，作为妈妈的角色或许有所‘瑕疵’，作为老师，她可是太熟练了。”她心里微微怜悯又自嘲的想着，“别说你们，就算是现在的我，有所反省和觉察，但对于她关于学业方面的很多洗脑，都无法摆脱那份认同呢。”
有些只关乎个人生活的信念，无论执其哪端，大多不过就是个人癖好，少有人会追究不休。
但那些“人生重大问题”，如考学、如婚恋，从小孩子到年轻人，很难不受到长辈想方设法、无微不至的各种洗脑和控制。
应试教育是广义上最公平的道路，即使也有人提出要顺从小孩子的天性和喜好、要因材施教，先不提能够操作到什么水平，就大势而言，全都抗不住应试的一根手指的碾压。
叶云兮还记得，有一次她自己在家，有师傅上门安装热水器，她就和师傅闲聊。
师傅说，他女儿在读高中，成绩不太好，考大学有难度，想考职业技术学院，所以他在努力多赚点钱，给女儿多上点培训班，希望女儿能考上大学。
当时的叶云兮还不懂得“不要辩论”，便劝那位师傅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，如果他女儿喜欢某个行业，不如就让她去做。
师傅却说那不行，他自己吃了没读书的亏，拼了老命也要送女儿上大学。
叶云兮也就劝不下去了。
又好比之前暑假的时候，她被表舅他们喊去聚餐，试图让她劝叶笑奇考研。
当然笑笑本来也是打算考研的，但如果她不愿呢？
叶云兮希望这些学生们都能够被尊重自己的选择。
但其实学业方面的选择又何止这一点。
关于天赋和喜好的倾向，不单只是高考的一次性选择，以应试标准要求学习的那些科目里，同样存在着这种倾向。
不偏科的学生真是太少了。
当然，学生偏科有很多因素，比如喜好或者讨厌某门课的老师，又或者是某门课的教材是否合口味。
又好比小孩子选择喜好的东西，很多也只是一时兴趣，玩几天就扔到一边了。
正因为如此，长辈们往往倾向于以自己的信念去主导孩子的选择。
真要辩个对错，那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，而且最后大多是弱势者败退。
就像现在被老师和家长两面夹攻的这个学生。
他正在怀疑自己的信念吧？
大约，不久之后，甚至就只是这一场教育结束的时候，他可能就会选择服从吧？
叶云兮再次扫过旁边那个渐渐沮丧而沉默的男生。
“应该是怎样的呢？怎样才正确呢？”她不由得自问。
以她现在的信念，自然是崇尚顺从真正的我的。
只是这似乎很难操作，就说她自己，学了一些心理，还有替身作为助力，至今也没找到自己真正的道路。
“当然我是坑深难填啦，一直都乖巧听话的长大，不敢反抗什么……”她想，“如果不像我这么坑呢，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家庭里长大的正常的孩子？”
说起来，她自己、傅饮河、周倾微，好像都不算很“正常”？
当然，这个“正常”的标准也很难界定。
“就假设……如果是一个小时候没有经历过严重心理创伤，抚养者的控制欲也在正常范围内……”
在大环境下，即使是普通水平的控制欲，大概也不会允许孩子只学自己喜欢的东西，而不是走全面应试的道路。
“可能……在抚养过程中，要允许小孩保有一定程度的自主选择权，以及对侵犯界限的愤怒和反抗，还有……哎，这么算起来，对抚养者的要求真的有点高啊？”
有人吐槽说，父母是唯一一个完全不需要相关培训就能上岗的职业。
而且普世道德还将其合理化，诸如“天下无不是的父母”之类。
“唉，其实我这也是因为自己的经历，所以去吐槽别人，真要不向外甩锅的话，只能是有完善的自主意识之后，靠自己拆坑了，然后再尽量不要继续毒害下一代……”
叶云兮努力这样扳回自己的思维，努力不去埋怨近在眼前的妈妈。
妈妈当然毫无所觉，她还在酣畅淋漓的教育着面前的学生和家长：“张小明妈妈，你有时间呢还是要和我保持沟通，小孩在家如果再乱发脾气，不听话，不好好做作业，你们搞不定他，就告诉我，让我来和他说。
“张小明啊，你看你妈妈这么忙，这么辛苦，还要赶过来帮你解决问题，你对得起她的辛苦吗？现在已经是初三了，你再不发奋努力，就考不上好的高中，考不上好的大学，以后没出息，还怎么报答辛苦养育你的父母？百善孝为先，你不是对不起我，我再辛苦，也就带你们三年，但是你不努力，你整个家庭的希望就都毁了啊！”
随着叶妈妈的话语声，旁边站着的家长的眼神也越发哀怨起来，仿佛真的看见了那样的未来。
那一声一声、一眼一眼，都钉在那个学生的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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